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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淫雨

    看起来要下雨了,头顶几乎全是乌云,堆在那里不肯挪动半分,夏木也没办法,坐在那里发呆,菜焖在了锅里,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却没有闻到多少气味,她有点发呆了,对着那扇贴着绿色窗纱的老旧的窗子,像是盼着某个人,等着某个人。屋子里暗的几乎看不见,她站了起来,拉了灯绳,浑浊的黄色灯光照亮了小屋。

    小屋其实也不算小,只是光线实在太差,就连拉亮了灯都还是有点暗,屋里摆着床啊、桌子啊之类的,中间还拉了道帘子,将房间隔成了两道,里面的空间还摆着一张床。闯进靠这里卖弄的一扇窗户,但那并没有发挥窗户的作用,而是发挥了墙的作用。隔壁小孩看电视时争吵的声音很是生动传神,像是广播剧里的对白。夏木拿起了靠在门后的扫帚扫起地来,她弓着背,有气无力的,一下两下。忽然她猛地抬起头,往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跑去。

    那里是小厨房。其实也是楼梯间。很小很小,几乎容不下第二个人,一张长桌和一个圆桌占据了很大的空间,上面摆的当然是液化气灶和其余的厨具了,很简单但还是五脏俱全的。夏木揭开了锅盖,一阵焦味儿从里面传了出来“我的天!”她的眉头一下挤成了一张揉皱的废纸“这怎搞,老姐回来不把我骂死?”她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又开始重新切菜,重新烧菜,边切边呼呼的抱怨:“受不了啦!烧个饭这么难啊?老姐是怎么弄的来着?”

    这一片应该就是城市贫民窟的范围了。周围全是房子,几乎看不到天,一幢幢破烂的楼房乱七八糟的对在这一片原来也许是菜地的地方,周围还保存着一小片一小片的几分菜地,上面种着小白菜啊、冬笋啊之类的蔬菜,好像永远都是绿油油的,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菜市场,买菜声、麻将声和垃圾堆、破房子包围着这个同样破烂的地方。

    二流的城市最多的地方就是脏乱差的贫民窟,必不可少的,城市最脏乱差的地方最多的就是麻将室,这条小路没多长,顶多十分钟的脚程,却有四五个麻将室,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外面用帘子挡着,隐隐约约的就是麻将声,点缀着这条寂寥的小路。

    高三暑假的仲夏似乎是很美好的,至少很多人觉得一生中最闲的时候就是在此时了,夏木却没有多少可高兴的,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到处去玩、去闲逛,考上大学时的喜悦被家里大水的阴影给彻底覆盖住了,她也没有多少心思在玩上面,一心只想在城里找一个事做,现在她已经工作了一个月了,和她一起的还有她在上大学的姐姐。

    时针指向了六点,可是,还是没有一个人出现在门口。她几乎有些坐立不安了,不知道几时要下雨,正准备走出去打个电话,迎面就听到一阵摩托车的声音,她心里总算好受一点了,忙走了出去,就看到庭院里开着三轮摩托的父亲在把车停在走廊里,天虽然还亮着,但是有些阴暗了,楼上的衣服被吹得摇摇欲坠,要不是有一个夹子揪住了它,它估计就要遨游天际不知所踪了。

    她收起了焦急的神态换之以很轻松很愉快的表情,舒展开来的脸上很平静很开心,似乎这一切都没关系,似乎生活本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是生活究竟是什么模样,谁心里会有底呢?就连她的父亲,这个开三轮车的中年人或者说是小老头也似乎没搞明白,只是很沉默的进了屋。屋里的桌子靠着窗,借了一点自然光。

    “爸,今天去拿了录取通知书。”沉寂中冒出了这么句话,就再也没其他了,老头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晴天的影子“哦,那就好,那就好啊!”然后随后把他的装绳子的小米袋丢在了墙角,夏木接过了他手中的玻璃杯,走到院子外面的水龙头旁边把杯子里的剩茶倒个干净,抬起头看看天,那一角天空也是黑漆漆的,可是老姐还是不见身影,她不禁担心起来。

    回到屋子里,就把电瓶车推了出来,骑了上去,就冲爸爸丢了句:“我去接下老姐啊!”仲夏的天,梅雨天,全是一阵一阵忽然而至的倾盆大雨,这场雨看起来也绝对不小,驶出了那片破房子就是一段荒芜的被拆掉了的建筑垃圾堆,两边的一大片土地全被围墙围了起来,只剩下中间这条破烂的水泥路,坑坑洼洼的,电瓶车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东南边的天空此时堆满了阴云,看起来在不断的上升,聚合,仿佛直压头顶势如破竹。半途中,就下起了小雨,然后就一阵疯狂的痉挛,一颗一颗的水珠打到脸上,身上的衣服一下子就湿了,尽管她穿了雨衣。

    她很快出了这条小路,把车停好,在路口等老姐。她要是搭公交也该到了这儿了。可是电闪雷鸣的,几乎没有一个地方可以避雨,这本来也是个荒僻的地区。夏木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怕自己的近视耽误了正事,可是,她没见到姐姐,甚至连和她长得相像的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心里早问过无数遍了,她的电话也没人接听,她心里的胡思乱想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没搭到公交、她身上没钱了、她电话没电了、她已经回家了

    她正想着,突然周围一片漆黑的,只剩下路上行驶的车灯还是亮着的,路灯全体熄火了。而雨却无情的泼洒,快要把她给浇晕了,她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她应该走另外一条路回去了!”便又骑着车穿过那条现在已全是水的路回家去,闪电好像总是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摇晃,而雷电就像打在她的头顶,雨衣的帽檐总是掉下来挡住她的视线,她不得不伸出手来扶正,如此反复了三四次,又驶进了那个拥挤的楼道里,她一放下车就冲进了屋里,但屋里一片漆黑,只听见老爸问她:“你姐呢?”她像软泥一样觉得没有力气,气还没喘顺,又掉头回去了,但是,明显的,她看见了电瓶车上的电只有一半了,但她也不顾了,车轮带起的水花向两边冲了开去,她又一次地到了路口,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向着那个工厂的方向一路找了过去,雨看起来小了一点。

    到了繁华的地方,电已经来了,这看起来好多了,但是找了很久也没见到她姐姐的身影“我的天啊!你到底在哪儿啊?”眼泪在她的眼眶里不停的转着,又融进了脸上的雨水里,掉了下来,不知道落在了那里。

    街上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像无数的眼镜窥视着她,也像眼镜蛇红红的舌头想要把她吞噬了,她一路找一路胡思乱想,不知道多少雨水压在她的眼睛里,流也流不走,成了一滩水瘫在那里叫人厌烦。

    眼光过处都是雨伞,红的、黑的、灰的、透明的,一个人的、两个人的,摇动着甩出雨花的、笔直的指向黑夜的,从四面八方涌到了这条路上,从开始到尽头,延伸到她的眼眸里,留下了一阵晕厥。到处都是人,却没有她想找的那个人。“我以后绝对不这样子了!”她心里暗暗想到。

    一直到了公园的尽头了,才突然捕捉到了她的身影。她差点哭了出来。两个人正好面对着面,她觉得尴尬至极,是她害的她历经了这么多的风雨,她看到了老姐眼里迅速闪过的责备,继而看到了她那正在滴着水的头发凌乱的趴在她的脸上,好像也在愤怒地控诉她的暴行,而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似乎也觉得太过分了很快停止了瓢泼的行径,但这些也无法改变老姐对她狠狠地怒视,她自己也没办法解释自己一时的软弱和疏忽。

    夏萦没有理她,径直朝前面走,好像不曾见过她。夏木急了,忙把电瓶车掉头上来追她。“老姐!老姐!”她边骑着车边叫她,夏萦依旧懒得理她,过了半天才冒了一句:“你还真好意思啊?说下午来接我都没个影子!”夏木一脸的委屈,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但又不好意思哭,于是眼泪在眼里堆积,她索性下了车,推着,和她姐姐一起走,一前一后。但终归夏萦憋不住了“你不骑我要骑了!”于是推开夏木自己真就垮了上去,夏木气得直跺脚,却见到夏萦在不远处又停了下来等她,又转作欢喜知道这是已经原谅她的意思,忙不迭的跑了上去。跑到跟前才说了句:“我错了啊!”夏萦终于缓和了脸色“你到底干嘛去了啊?你不知道最后一班车是6点吗?”夏木一脸的茫然,表示她确实不知道。

    两个人就骑上了车往家赶。夏木坐在后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又有一大堆的话要说。“老姐,你晓得吗?今天出大事啦!”夏萦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妹妹脸上很焦急的样子,顺口问了句:“能出什么事啊?不会是你没被录取吧?哈哈哎呀!”夏木听她喊了一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车子就停了下来,她疑惑地看着夏萦,继而看到车子已经显示出了筋疲力尽的样子就明白了:“哦!下午没充电!”

    夏萦一听到这个就来气了:“没充电?那你一下午究竟干嘛去了啊?”

    夏木一听这质问的口气也来气了,一溜烟下了车,站在旁边瞪着她:“今天老妈来了你知道吗?”

    “老妈来了?”夏萦看了看妹妹严肃的表情,有点被吓到了“不是好事吗?”她大气都不敢出,深怕家里又出了什么事,静静等着下文。

    “唉呀!我也不知道反正烦死了!老妈是来送钱的。”她看到夏萦的脸上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也不敢耽搁:“是这样的,老爸今天不是帮人拉货嘛,拉两台游戏机,结果半路上掉了一台下来被砸坏了,那个老板要老爸赔!”

    夏萦这才缓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后面突然一道刺眼的光一瞬间将她照得雪亮,旋即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轮胎摩擦声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体重重的落在地上的声音,说起来有一大串,可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只有两秒钟,人的思维甚至都来不及跳跃一下就全是一片空白了,夏木隔了三秒后才明白自己正站在马路上一动不动,她的眼睛睁得老大,又过了五秒钟才想起来身处何时何地,才想起来回过头来看看到底怎么了。姊妹俩同时回过头来,悲剧还在进行中,她们亲眼就看到了一辆摩托车在离她们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突然转了个弯,车子一下飞了出去,飞了出去的还有那个人和一道光芒在这停了电的黑夜中拉出白色的恐怖伤痕。

    街上的人都聚集了起来看这场灾难的飞出去的主人公,那个人挣扎着站了起来披上雨衣又跨上摩托车走了,人也渐渐地散了,她们俩早就离开了现场但仍是心有余悸,胆战心惊,知道确保了自己是安全的之后才又接起了上面的话题。

    “那老妈呢?”

    “她下午又走了。我送她走的。”

    “那赔了多少钱啊?”

    “我不知道呢,老爸下午回来是我没好意思问,他心里肯定又焦了,唉”

    夏萦也叹了口气“唉,今年家里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啊,烦死了!”

    接着是一阵沉寂,只剩下来来往往的喇叭声回荡在街头巷角,没有停的时候。路灯在她们快要到路口的时候突然亮了,然后就是一盏盏的向前延伸开去,一个一个的亮斑照亮了两张年轻的脸孔,都是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河里跳上来的鲤鱼。

    “妈,没事的,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人都在就好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多想了啊,我挂了,呵呵”夏木放下电话,对着夏萦笑了笑:“你难道忘了吗?”

    夏萦也笑了笑:“你以为我像你那么没良心啊?走吧!”

    等她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八点半了,夏木在屋外大声喊了句:“我们回来啦!”屋里一下有了动静,老夏的声音比他早点走出来:“到现在!”脸上挤出了少有的笑容“快点弄弄就吃饭吧,不饿吗?”三人依次走进了小屋,屋里点着蜡烛发出类似是苦笑的微弱光芒,一闪一闪的,夏木喊了句:“哎呀!老爸!你快去打瓶水吧,我都湿透了!”

    水房在离小屋不远的一个小店里,这种老式的水房很多地方都已经不见了,可是这里还保存着。小小的一间房子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边是商店的柜台,就像在乡间经常见到的那种商店里的高高的玻璃柜台一样,另一边是一根粗粗的炉管直接通向屋顶并在外面的部分释放出一阵阵的乌黑浓烟。

    穿过密集的低矮楼房里的细长的过道,老夏的脸上全然没有了表情,他长了一张坚毅的国字脸,已经早早的就谢了顶,头上戴着一顶已经过时了的鸭舌帽,灰色的帽檐与他的脸浑然一体,看不出来一些其他的颜色。他的背影长长的打在旁边的墙上,有点突兀僵硬的感觉,楼上的灯光零零散散的将光辉赏赐给路人,他也分得了一点,但是难免有点尴尬和冰冷。

    等到他到家时,屋里却漆黑的一片,老夏喊了声:“小木!夏萦!”

    “咦?停电了吗?”

    他走进了屋,准备去摸火柴,突然,门后闪出了一星光亮。他一下子就呆在了那里。门后面的蜡烛似乎也在微笑,它站在那一片小小的蛋糕上得意极了,仿佛那就是它的领地,神圣不可侵犯。夏木一下子跳了出来:“老爸!生日快乐!”老夏笑了一下,坐到了桌边,看着两个女儿手忙脚乱的为了他的生日忙碌着,心里满是平静和欢欣,小小的蛋糕被放在了矮桌的中央,周围点着几根粗粗的大蜡烛,小小的屋里却是欢欣无限,老夏的55岁生日就这么过去了。

    二、无名之火

    “哎!你快点可好啊?摸就摸得要死(摸即慢)!”夏萦冲着屋里吼着,住在她们隔壁的房东老太太伸出头来“走了啊?你们两个还真勤快啊!”夏木走了出来,看都不看她一眼,回了一声“嗯。”就开上了车,俩人和车一起飞奔而去。

    昨夜的大雨留下了非常明显的痕迹,大大小小的坑都被谁填的满满当当的,造就了一个个小池塘和一条条断裂开来的小河流,汪洋恣肆、纵横捭阖,倒映着夏日清晨里的云儿朵朵,清风掠过头顶,同行的还有哪儿都看得到的小麻雀,城市里最顽强的定居者。

    这座城市里唯一值得看的只有两个湖,尔湖和吾湖,她们要经过的正是这两个湖。实际上这两个湖中间只有一条宽绰的马路,这条路也是这个城市最为美丽的路段,云中西路。这条路美在于沿路的一行行香樟树,从路这头延伸到路那头,仿佛一条飘带浮在宽广的湖面上。

    湖光潋滟、荷风阵阵,正是一个绝好清晨。

    坐在车上的人一句接一句不曾停歇,大笑着,全然忘记了昨晚的诸多不愉快。

    忽然一个急刹车,其实也不用谁来提醒,每个人都看见了眼前的一幕:这里不是一条路了,而是一大片水池!两个大湖已经完全合二为一了,中间的马路被水拦得严严实,没有汽车可以像船一样渡过去,更别说她们的电瓶车了!所有的人都叹着气纷纷逃离这片水域,选择别的地方。

    等她们到时,刚刚好七点了。

    这是一件不算很大的棉签厂。

    进出厂门时要经过一个很高很陡的坡,陡得电瓶车爬不上去,于是夏木再一次的跳了下来,等电瓶车爬过了坡再跳上去。一个很大的被围墙围起来的区域,破旧得像是十几年前的建筑。这里除了一座厂房看起来还在运转以外,其他的地方差不多都被荒草占据了,显得很大很空。

    夏木站在换衣间里换衣服,套上白大褂,戴上像是网兜一样的帽子就迫不及待的钻进了车间。说这里是车间夏木也觉得的确是这样,可能她想象中的车间也是这副样子吧。与其说是车间,到不如说是一个铁皮做的怪物,里面的活动者则是进进出出的细胞与血液,运送着营养和力气。车间里面非常的宽敞,又用很多的隔板隔成了若干的小组,于是又有了若干的组长和组员,于是又有了组员和组员之间的那些小的但是非常尖锐的矛盾,于是又有了更细致的阶层划分。这也和人的细胞与组织一样。

    那照这个理论,夏木与她的姐姐夏萦算是最小的、处在最底层的那一个细胞,也许还只是一个细胞壁呢。

    夏木一走进这个组织里,就发现所有的细胞都抬起头来看着她,但她们都依附在那个巨大的组织上动弹不得,不能起身来欢迎或者鄙视她,需要指出的是,这是一个女人的组织,也是无数的女人的细胞。

    一条长长的桌子从房间的这头一直延伸到房间的那头,反正很长很长,最那头的位置空着,夏木的心里松了口气,夏萦已经坐了下来,也帮她拿好了必要的东西:一个用铁丝网做底的正方形大筛子,里面盛满的当然就是棉签了(解释一下,棉签就是用来处理伤口的小棉棒),但是所有人面前摆着的棉签却不尽相同,这就是规格的问题了,有细小者如同细铁丝,也有粗壮者如同棒棒糖,此时摆在夏木面前的是最中庸的那种,不大不小,最好装,还有一个就是必要武器就是一个大塑料箱子,这就是计件工资的体现,一箱子算多少钱,当然这也要看规格的,不同规格的算的工资自然不同,基本上是越细的越高。

    装棉签这种事看起来简单到不行,好像是个人都会做,但是,当夏木第一次进入这个工厂时,她一天只装了两箱,而她那天在工厂里整整呆了12个小时,这简直要了她的命,她从来没有挫败到这个程度。

    而今天,她进了这个厂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而她的速度依然令人不敢恭维。

    而周围的声音更是想直取她的性命。隔壁的隔壁或者其他的隔壁,隔着墙板的某个地方某个机器怪物在嘶吼着,横冲直撞的直接扑向她的耳鼓,就像有人拿着音响跟她说着悄悄话一样。这样的环境对她而言算是有点客气了,她想,又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老姐,她的头发全被帽子罩在了里面,整张脸看起来缺乏生气,泛着黄色的油光,那是汗的作用。所有的汗珠在这里聚集了,实在是受不住车间里闷热的空气,一滴滴的凑热闹似的拥挤着跑了出来,争相占据最好的位置,而这最好的位置就是鼻尖,最出风头最引人瞩目。此时夏萦的脸上就趴着这么一个得意洋洋的小子,他越来越膨大,骄傲地挺着他的小肚子望向众人。

    夏木呵呵的笑着用手抹掉了他,这个骄傲的小子顿时无影无踪了。夏萦抬着头看了她一眼也笑着抹掉了她脸上的骄傲小子。

    “2301!谁是2301”正在嬉笑着,只听到桌子的另一头一声嘶哑的又近乎是尖利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只乌鸦同时在枯枝上“嗷嗷”合唱一样“2301过来一下!”乌鸦群又合唱了一下。

    夏木一下子愣住了,迟迟疑疑的,却不肯站起身来,手里的活儿还在继续着。夏萦用手拐了一下她,夏木嘴里应了一声:“我是啊!等一下,等一下,马上来!”但她手里的那一袋子还有很多需要装,她还是没站起来,这样好像有三分钟之久。那一头的声音变得暴戾了起来:“快一点不行啊?”

    夏木这才站起身来,朝着桌子最最那边走了过去。

    桌子那一头坐着的并不是一个带着扩音器说着悄悄话的机器怪物,但夏木却不自觉地缩了缩自己的颈子,有点冰冷的感觉侵袭着她的颈子。这段路原本没多长但她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夏木终于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了桌子的那一头。

    “2301,这是你的吧?”桌子那头问她,夏木点了点头“嗯,是我的。”夏木抬起头来,看见眼前的这个人。

    怎么说呢,夏木也形容不好她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用手指挑着她的躺在箱子里的作品,指尖跳过,毫无不留情的将她好不容易装进去的细细铁丝一般的精灵全给释放出来,桌上了散了一片,小小的细细的竹签上戴了一顶绝小的白色帽子,活像一个个小和尚。小和尚奔跑出了寺庙,夏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失去了栖居之所,心里只有愤怒的份儿。只把眼睛转向始作俑者,那个浑身长满了看不见的触角的尖利的怪物,她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角的,所有的角都尖利的指向她,而她则是一个倔得像牛一样的人。

    一股无名之火笼在她的头顶就要爆炸开来,但她没出声,任由那些小和尚们到处闲荡,有的甚至游到了地上,夏木弯下腰去捡起来,又放在桌上,面前的皇后监工没有让她走的意思“你就坐在这儿重新装吧!我看看你到底是怎么装的。”一只脚翘到了她面前的凳子上得意洋洋的好像她真就是皇后,而皇后的脸上长了一双小却满是光芒的眼睛,眼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好像非要发现她身上携带着什么违禁物品似的,夏木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白大褂和帽子都戴的好好地,没什么问题,瞪了皇后一眼,气冲冲的道:“没这根必要吧?我就到位子上去又有什么关系啊。”说着收拾起来,皇后这回倒是生气了:“你说什么?我怎么没明白啊?我叫你在这儿装,你就在这儿装,你自己看看你这一箱子有几包是合格的?还在这儿大呼小叫的?啊?”她的声音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全组的人都抬起头来,或者说她们早就抬起了头来准备看这场好戏了。二十几双眼睛都盯着这边,夏木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把桌子上的棉签一把全扫进了箱子里,拖着箱子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再没理那个目瞪口呆的监工皇后。

    “哎呀呀!这不得了啊!你还真是人小火气不小啊,你还真不得了啦!”皇后在她的座位上骂骂咧咧的,但并没有起身来逼她回去,这下全场的目光又一次的集中在了夏木身上。

    夏萦瞪了她一眼,准备来帮她弄省得她再一次被监工骂,但是夏木正在气头上,一下子抽回了她的箱子,硬生生的说了句:“我自己的事!”夏萦一下子也起气了,扭过头去再也不理她了,只把目光对准了眼前的讨厌的棉签。

    但是车间里并没有安静下来,而是议论之声轰轰隆隆的夹着哄笑声,又是喇叭里的悄悄话。

    “哎哟!我还以为这小妹有多好呢!没想到脾气这么躁啊!”“自己做错了还要连累她姐姐”

    “一点能耐都没有还生什么气咧”

    一直到中午以前,夏木一直勾着头装她的棉签,一句话都没说,眉头也一直都没有展开过,心里的气结也死死的绞在了一起死活不肯打开。那些妇女们见到这种情况也自讨没趣,渐渐的说起其他的话题,随后的一小时里,就没人提起这件事了,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而夏木终于坚忍着没有哭出来,这是一次决定性的胜利,倒是令她有点小小的吃惊。

    但是最为烦人的倒不是这个,是她已经这样和监工闹开了,最直接和最坏的结果就是她的产品老是被打回来重做,这是别人都指责她的原因之一。因为在这个破厂里,计件工资制度规定着所有人必须努力工作,不然就是拿不到钱,而注定的,她今天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了。

    夏萦没理她的坏脾气,把她的筐拉到自己这边,拣了一垛包装纸装了起来。夏木瞅了她一眼,夏萦毫不客气的回了她一眼。来回这么几次,终于两人都笑了。

    装棉签绝对是个手艺活,将细如铁丝的小棉签装进开口特别小、特别紧的包装袋里,那种包装袋是在医院经常可以见到的绿色的或者蓝色的塑料纸,一包里面装上20根这样的小棉签,纯手工制作的,而并不像夏木以前想到的是用机器装进去的,要不是这里的技术太落后,要不就是我的想法太先进了,夏木暗暗想到。

    花了几个小时她终于将最后几根小棉签塞进了该死的包装袋里,然后又找到了一个箱子盖,拖着箱子在一次地站在了皇后面前。她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但是,她能感觉得到那尖利的角又一次的伸了出来,离她的脸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她甚至能听到那些触角划过空气的声音。

    监工的手在一次挑剔的抛弃了那些可怜的家伙们,她将它们用力的甩掉到桌子上,啪的发出一声响,但是这次夏木并没有扭头就走,而是饶有兴趣的观看着她的表演,直到叫她收拾好桌子的时候她才动了起来,没有说一句大不敬的话。

    中午仿佛一眨眼的时间里就来到了。

    等四周的人都去吃饭了,夏萦才敲着夏木的头:“你啊!就不能吃一丁点的亏。”夏木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谁能改变我啊?”两人拿了饭盒就往食堂走过去。

    所谓的食堂是一幢似乎以前做过酒店的房子,里面依然摆满了酒店以前的各种陈设,只不过将前台的位置改成了打饭的窗口,但是总感觉怪怪地。大厅里摆了几张方桌,墙角的地方摆了两台大风扇对着大厅里摇头摆脑,夏木站在窗口,看到里面的菜觉得没什么胃口了,夏天里居然吃萝卜,这令她愤怒不已:“这都是什么啊?是给人吃的吗?”

    反正没什么好心情。

    三、一个错

    晚上回家时天已经有些暗了,但是夏天的日头很长很长,有时在工厂里几乎有一种想要叛逃的感觉,一刻也忍受不了,于是这种心情在回家的路上得以释放舒缓。一路清风,一路歌声。

    光阴就是那个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那一个人,那一道景,或许就是简简单单的家乡的一座小山,因为太近了,太熟悉了,面对着它们想不起它们的小小的美丽,习以为常了的,也是你曾有过的时光。

    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少年风流倜傥,身边的女子数不胜数,但从未正视过一直都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直到有天她为他挡了一剑,快要死时,少年才觉得心痛难忍,女孩问他:“公子,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乘船离开家乡时,我指着家乡的庐山问你可曾游玩过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少年只记得自己说过反正在家乡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玩,女孩叹了口气“我就是那座庐山啊,终年横在公子眼前,公子却不曾正眼看过我。”少年追悔莫及,可是斯人已逝,谁又能说的圆满呢?

    夏木在这个夏天不期望什么爱情的出现,只是心里特别担心自己的家庭。这个家显得很脆弱,又很顽强。她只希望能幸福地活着,这就够了。

    夏萦突然对她说:“老妹,你知道吗?今天我又听到那首偏偏喜欢你,突然真的好想好想我以前喜欢的那个人啊!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偶尔也会突然想起我,你肯定也时常想起那个人吧?”她无言以对,不知道到底自己是思念他,还是思念好像过去很久很久的中学时光。

    她曾经很慎重地使用“他”这个字,因为这是专属于他的字眼,所有有关他的事,物,都是他,在手机上的号码簿上他的名字叫做“他”qq备注上依旧是“他”“他”这个字仅属于他一人所有,别人无权享用。

    每一个有关爱的字眼都提醒她曾将的那些小小心情还不曾死去,尽管她内心希望自己能将她们都葬于一抔净土中掩尽风流,那些记录她那些美丽心情的点点滴滴文字都可被锁起,蒙上灰尘,可文字不能记录的却仍旧苏醒着,爬满了每一个寂寥的梦醒时分。

    她多么希望此时有一场雨可以痛痛快快的洗刷她心中的痛苦与迷茫,面对刺眼的阳光,她的心依旧冰凉冰凉,依旧满是阴霾,那场风花雪月的故事,随着高中时代的消逝而消逝,她以为可以忘记,却发现思念更甚,他的模样、言语集结在了一片片碎片之上,任她拂拭不去。

    在乎的人一如既往的在乎,而不在乎的人则一如既往的不在乎。

    一时无语。

    夏木从来都不知道滴水不漏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日子过得滴水不漏,因为生活中总是充满了意外,叫人措手不及。时间往往在这些简单的剧情之外还要添上很多的注脚,才能叫人明白生活的原貌,而站在当时当地谁也不会明白、深刻的理解,至少不能像看电影一样细致入微的去品读人物的对白、心理,有些话会刻在我们心中一辈子,只是当时懵懂了,忘记了,此中有真意。

    风风火火是夏木的标准性格,即使总是遭到老爸的呵斥,她也无法回到过去式,凡是老爸说的都要去做,凡是老爸说的都是正确的,她也终于明白要说“不见得吧?”老夏自己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却忍受不了自己女儿同样火爆的性格,于是灾难总是会发生,火与火撞到一起总是会引发更严重的火灾,虽然有时也会以无声无息告终。也许前一秒还是水乳交融,下一秒便是排山倒海。

    因为夏木还有事要到学校去一趟,所以在半路上两人分手了,夏萦搭了公交先回家了,夏木只身一人去学校,又害怕教务处下班了,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朝前冲去,赶到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时候了。她冲进了学校,幸亏还有一刻钟。

    教务处的老师看了一眼她,马上对她大吼着:“下班了!下班了!明天来!”边说边要关门。夏木一下急了“不是还有一刻钟才下班吗?”那老师横了她一眼“我说下班就下班了!你们现在这些学生有没有一点学生样啊?”说着就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夏木在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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