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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贺兰柬扶着身旁老树,吃力站起身,由衷言道,“少主是我见过的最聪敏、最勇敢的少年。可惜……”他目色微动,淡淡笑道,“只是太过善良。你的心,不够冷,不够硬,还不是一个王者的心。”言到此处,他恍然觉出什么,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悲叹:逃亡一路习惯了少主刚毅沉稳的行事,原来不知何时众人竟已渐渐忘记,这还是个孩子,不过才是十四岁的孩子。

    “其实死亡往往比活着容易,少主说的苟且偷生,却是一个人隐忍到极致的坚韧。”沉默过后,贺兰柬又微笑道,“不过这样的道理,也往往是说的容易,做得难。”他吸了口气,取过独孤尚手里的宋玉笛,“少主决定的事,贺兰柬无权阻拦。但鲜卑权令不能流失,我先为少主保管,等你回来再归还。”

    “好。”少年话音落下,黑袍如烟飞逝,跨上山脚的坐骑,勒紧缰绳,急急奔赴沉寂的夜色中。

    贺兰柬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转过头,却对上一对隐含忧患的冰蓝色眼眸。

    “你没睡?”贺兰柬愣了愣,随即有些诧异,“依你的脾性,竟不拦少主?”

    “不必拦,他会回来的。”宇文恪说得无比坚定,看了眼贺兰柬,“那个人,也跟着他去了。”

    “那个人?哪个人?”贺兰柬念光闪过脑中,面色变了变,“难道是说那个一路跟踪我们的人?”

    “颠来倒去,你啰嗦不啰嗦?”宇文恪实在难以理解贺兰柬每次提及那人时必有的反常,冷淡道,“就是他。”

    山风拂衣生寒,贺兰柬望着远方夜色,一霎静驻成石。

    独孤玄度身为北朝大司马,书房中自有各地关险的详图。独孤尚从小耳濡目染,亦对北朝各座城关的地势和兵力分布了然于胸。此刻到了雁门关下,凭借夜色的遮掩,飘身纵上城墙,靠近雁门关城楼,趁主将外出巡逻的一刻潜入,本要盗出令箭就走,然而目光却停留在书案上的一卷帛书上,再也挪动不得。

    “独孤一门全族诛灭――”

    满卷墨迹,刹那似化作无数刀剑,锋利刺入周身筋骨,不见流血,却挖尽了他的魂魄。独孤尚脑中空白,耳畔不闻任何声响,仿佛深渊之下,唯他一人在奄奄一息中挣扎不休。

    父母族人……

    他难以呼吸,窒闷之间,望见死神森冷的华袍已在面前飘忽隐现,那寒煞的气焰正无处不在流窜全身血液,直夺自己的心脉――

    “咳!”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果然不请自到!”身后有人阴恻恻地冷笑,“我就知道,想要从我延奕的防守下逃出,原是比登天还难的事!”火光映照的金色铠甲光芒四射,骤然现在室中,铮咛一声,寒光出鞘,那将领挽剑如风,聚着无穷的杀气,刺向书案前呆立的少年。

    一缕冷意透背而入,胸膛间清晰可闻“喀嚓”脆响,竟是生生穿裂了他的肋骨。独孤尚咬紧了牙,随着那柄剑锋在体内一寸寸试探的刺深,一时竟觉解脱,生无可恋地想:就此追随父母去了罢,又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

    他想要闭眸,就此束手就擒。然而眼前的黑暗不但未能带来安宁,却恍惚让他看到了父母散命时的惨状――天地失色,冤案难平。一时怒气蓬勃气血,他放声冷笑,手指猛地夹住已穿透胸前的剑锋,狠狠运力,震断长剑。反身横臂荡出连绵剑气,直罩延奕全身命门。

    延奕未想他重伤之下竟还有这样的内力,欲点足后退,却抽身已晚,左臂上一阵火燎的刺痛,深入数寸的伤痕流出的粘稠血液,顷刻湿透衣甲。“真不要命了?!”延奕冷冷望着独孤尚,看着少年的脸色慢慢褪尽血色,扔掉手中只剩一截的残剑,随手夺过涌入城楼中亲卫的佩刀,再次刺向独孤尚。

    “右退!”一道极细的声音飘入耳中。

    独孤尚喘着气,艰难闪避开延奕凌厉的一刀。方才最后的那一剑已耗尽了他的气力,他扶着书案,眼前涌出阵阵血黑之色,神思难以控制地散乱,只觉有什么在胸中流动,随着溢出的鲜血,在不断消亡……

    “嗬!”闷哼声中,刀锋终于刺上肩头。他脚下失力,身子踉跄方要跌倒,却有清风拂过身侧,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紧紧揽住。

    “父亲……”他眼前已无光明,模糊记起那是梦中曾遇的温暖,不禁嗫嚅着喊道。

    “阿弥陀佛――”

    昏死之前,入耳的最后一句,禅音入心。

    “竺深大师?”延奕惊异道。

    眼前的黑袍人不知何时来到城楼上,悄无声息,数万将士竟无一人发觉。待他解开头上的斗笠,遮脸的黑纱褪下,却露出一张悲悯世人的僧者面庞。

    延奕自知道他为当朝幼主的皇叔身份,不敢慢待,将弯刀交还亲卫,上前笑道:“大师何故来了雁门?”

    竺深不语,只探了探独孤尚的鼻息,闭眸一叹。他伸手虚抚过独孤尚的面庞,低声念经。延奕听在耳中,依稀辨出是超度之意,不由眯起眼看着竺深怀中渐渐僵冷的少年面庞,得意微笑。

    低沉的呢喃声中,等待良久,经才终于念完。竺深放平独孤尚的身体,站起身,于延奕身前合什行礼:“贫僧不敬,欲求施主一事。”

    延奕忙还礼道:“延某不敢,大师有话请说。”

    竺深低眉垂目,轻声道:“独孤小施主今日既已散命将军手中,想来将军也完成了朝廷的严明。他的身体,请将军交与贫僧归还云中。”

    “这……”延奕犹豫不决,“大师既然遁离世尘,这样棘手的麻烦事,还是不必管了罢。”

    竺深抬起双眸,望着他:“独孤小施主并非旁人,他与贫僧缘深,素为忘年知己。此事将军亦不必有其他顾虑,将来朝廷若有怪罪,贫僧自会为将军解释。”

    “如此。”延奕透了口气,望了眼躺在地上的独孤尚,并不放心,俯身探过他的鼻息,摸过他的脉搏,见真是全身上下无一生气了,方才点头,“大师既然这般执着,延某不敢再拦。”他站起身,揖手道,“大师请便。”

    竺深合什谢过,默默弯下腰,抱起独孤尚,飘然离开城楼。

    “延将军!”楼外有亲兵禀道,“城楼下有人叫关,苻家小公子连夜求见将军和雁门太守,说有要事相商。”

    “苻子徵?”延奕皱眉,“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他能有什么要事?”尽管不情不愿,碍于苻氏一门在乌桓贵族中的地位,延奕还是命人大开关门,亲自迎下城楼。

    作者有话要说:

    ☆、篇外.胡骑长歌

    独孤尚再度睁开眼时,身处披山霞色中,青鸟啼鸣耳畔,红英遍生岩上,若非胸前隐痛、肩臂难动,一时迷惘倒如隔世重生。

    他浸泡在温泉中,雾气氤氲,充盈满目,想要爬上岸,稍动一动,竟是骨骸四散的痛楚。仿佛身体已羸弱至不堪一击,偶有风吹,便可碎裂。

    “觉得如何?”祥静的声音在一旁传来。

    独孤尚转过头,才见草蒲上一缁衣僧者正静静打坐。“大师?”他刹那想起昏死前的禅音,那一夜血光剑影更是即刻浮至眼前,不曾散去的致命犀利。

    自己竟还活着――

    鬼门关前逃过一截,他却难以理清心里的感受,苦笑了声:“大师,你救了我?”

    “不算。”竺深望着他,眸光温和,“依你现在身上的伤,若离开这温泉的治疗或者是我的内力,将随时会丧命。”

    独孤尚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又望了眼竺深苍白的面庞,这才知他为自己的伤势,怕已耗尽了内力。踌躇半晌,他微张嘴唇,想要致谢,然而恩情厚重,却非言语能够偿还。“大师……”他开口,又沉默,最终低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桑乾。”

    “已出了雁门?”独孤尚怔了怔,下意识便道,“我还有几位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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