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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你妈细心,说打牌的时候觉得你嗓子哑哑的,生怕你感冒,催我来瞧,喏,刚才你还冷得直哆嗦呢,来,把药吃了。”

    吃完药,爸爸又去给我换了块毛巾放在了额头上,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替我把被子掖了又掖,我后背已经被汗湿透,可他还是怕我着凉,嘴里念叨着。

    “爸,被子快压死我了,怎么又加了一层?”

    “出汗才好得快,不要怕重,快点好起来,大过年的生病怎么能行。”

    这时的爸爸倒像是个爱唠叨的妇人,他俯身间,我已看到了他两鬓和头顶上的丝丝白发。

    我侧转过头去,眼眶酸楚不已,额头上覆盖着的白色毛巾随着我转头,掉了下来,我赶紧把它重新放好,生怕被爸爸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爸爸,我好多了,头不怎么痛了。你快去睡觉吧。”

    “那就好,那就好……”

    我就这样流着泪,以静悄悄的方式。换毛巾的时候我擦了把脸,侧着身,背着光,任谁也不知道。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可我却没有了一丝困意。

    我闭着眼,米粒的话一下浮现在我耳边,“小唯,我在溜冰场遇到一个男生,好帅啊,溜冰玩得特别好,是你们学校的哦,不过我真是不能把他的样子和他的名字联系起来唉。”

    高二五一休假,很久没见的米粒约我出去喝奶茶,我妈见我要出门,问我刚才家里的电话是谁打来的,我撒了个谎说是去林珍珍家里,我妈紧紧地盯了我一眼,“小孩子可不能说谎哦,如果让我看见你还和那个不良少女米粒在一起玩儿,你以后放假就给我通通去上补习班,一天休息都不给你,明白吗?”

    “嗯。”

    我点头如捣蒜,吓得后背都起了热气,我妈精明地冲我点了点头,“去吧,待会儿我去珍珍家看你们在玩些什么?”

    “妈,你也把我看得太紧了吧,我又不是囚犯,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那你还出不出去?”

    “我走,我走。”

    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骂我妈的惨无人道,本想和好久不见的米粒一起玩个痛快,我妈却把后路都给我堵死了,算了,我对天翻了个白眼,长叹了一口气,脚上蹬自行车也越发快了,像是匹脱缰的小野马。

    谁能想到,我想跟好朋友玩,也要这么玩命地赶时间呢?

    只是米粒怎么染了头发?

    穿着浅色短打连衣裙的米粒,头发棕黄色的,披散到了肩头,还带着微微的卷发,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我刚进奶茶店,米粒就蹦蹦跳跳地一下蹿到我面前,穿着打扮让我眼前一亮,并且一如往常,大力地抱着我的肩膀快乐无比地笑。

    “米粒,你好漂亮啊。真的,像大学生的样子,一点不像高中生。可是,你们老师不骂你吗?”

    “骂什么,我们的那个班主任啊,是个刚大学毕业的男生,看见我还会脸红呢。”

    “不是吧……”

    我的思维出现一阵短路,米粒帮我点好了草莓奶茶和海鲜棒,她看着我,拖着腮,笑得很甜蜜,“小唯,你知道吗,我都快想死你了,每次打电话找你,都是你妈妈接的电话,你知道的,我米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老妈……唉,我们都快一年多没见面了吧,在建中那个寄宿学校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每天都像坐牢一样,离家还这么远,回来一趟真是不容易,大包小包的。”

    就为了我妈妈不喜欢米粒这件事情,我心里对米粒一直有愧疚,“对不起,米粒,我妈妈她……”

    “哎呀,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反正你妈妈认为我是个坏孩子,怕带坏你这个乖宝宝嘛!”

    “我哪里有乖。”

    米粒拍了拍我的脸颊,跟捏小孩的脸一样捏了几把,笑得鼻头都皱了起来,“还说不乖,你看你的脸好像个小圆球,太可爱了!哈哈!”

    闹了一会儿,我问米粒:“寒假我去你家了,你妈妈说你去上海了,怎么回事啊?”

    米粒长叹了一声,“我去面试的呗,我想做杂志模特,早点赚钱早点享受,就不用看人的脸色啦。”

    “面试上了吗?”

    “嗯,面试上了,不过人家让我高中毕业以后再去拍照,我住得又远,年纪又太小。”

    “哇,米粒,你太棒啦!以后说不定可以做明星呢!”

    “说实话,小唯,我真是不想上学了,直接辍学去上海当模特多好啊,可是我妈死活不肯!”

    米粒的经历在那时我的心里,简直就是女英雄,而不像我,每天被妈妈安排得学业满满当当,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毫无乐趣可言。

    我们两个像小鸟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了很多话,关于学校的,老师的,同学的,还有未来的,仿佛说不完,从奶茶店里出来,我和米粒直奔商场五楼,那里有拍大头贴的,还有游戏厅,我们已经太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拍了大头贴,在游戏厅里玩了打僵尸的游戏,我和米粒又一起去夹娃娃,我们的手气很背,直到把彼此身上最后一个硬币用完,都没夹到一个娃娃。

    我有些沮丧,米粒却是搂着我,笑道:“傻瓜,这台机器就是骗人的嘛,你干吗不开心,等我开始赚钱了,我买好多玩具给你玩。”

    我心里既开心感动又有些叹息自己的手背,原本想抓个KITTY猫送给米粒的,我知道她最喜欢那个粉红色的可爱小猫了,可是还是未如愿。

    出了商场,我们俩坐在街头的椅子上,米粒还穿着高跟鞋,脱了鞋开始揉脚,说刚才站太久有些累,我把我们拍的大头贴从包里拿出来,米粒一脸兴奋地冲我建议,“小唯,我们把这些大头贴贴在各自的钱包里怎么样?”

    “好啊!”

    “不会被你妈妈看见然后撕了吧?”

    “不会的,我会藏好的,不让她看见。”

    “那就好。”

    我们两个人傻傻地坐在街头,贴着浓浓友情的大头贴,照片里漂亮夺目的米粒和依旧稚嫩的我灿烂地笑着,我凝视着大头贴上的照片,心里不禁感叹,刚上初中那会儿会被当成双胞胎的我们,真的越来越不像了呢,米粒越来越会打扮自己了,变得明艳动人,而我,这些年却没多大变化,仍旧是一脸的青涩。

    米粒突然想起什么,主动问我:“唉,小唯,你有没有……偷偷地背着家里谈恋爱啊?”

    在米粒面前,我很自然真实地回答,“没有啊,我们学校谈恋爱的很少呢。”

    “也对,你们那个学校,书呆子的摇篮。是不是女生都很丑,男生都很无趣啊?”

    “没有啦。还是有漂亮女生的,不过,那些漂亮成绩又好的,说实话,挺高傲的,男生嘛,很多还是很调皮捣蛋的。”

    米粒嘴角咧得很开,看着我的眼睛晶晶亮,“小唯,你知道吗,上个月月初吧,我在溜冰场遇到一个男生,好帅啊,溜冰玩得特别好,是你们学校的哦,不过我真是不能把他的样子和他的名字联系起来唉。”

    “真是我们学校的?”

    米粒飞快地点头,“对啊,你也知道我胆子很大的嘛,很豁得出去,他的样子是我喜欢的那一型,所以我就主动跟他搭讪了啊,我问他,他一句话都不说,很酷的样子,我当时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啊。想想可能是他见到陌生的女孩子有些害羞吧,然后一个小男生溜了过来,皮肤黑黑的,叫他哥,看起来很活泼的样子,就是这个小男生全告诉了我,说是你们一中的,而且他的名字我要说出来,你一定吓一跳。”

    我有些好奇,“谁啊?很出名吗?”

    “当然啦,初中那会儿就听过他的名字啦,天才少年的那个……”

    我不禁脱口而出,“你说的是……江子墨?”

    “Bingo,你猜对了。”

    我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嘴唇,声音也变得很低,“你喜欢他?”

    米粒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继续兴奋得手舞足蹈,“当然啦,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对他应该算是一见钟情,能让我米粒第一眼就看上的男生,肯定是顶尖的人物,小唯,你说对吧?我眼光一向很高的。”

    我的心像是从枝头飘下的落叶,轻轻一踩,就清脆地碎成了叶渣。

    米粒,你知道吗,我原本想告诉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猜你一定会为我开心,你一直说我情窦未开,发育太过迟缓,和初中时期就和男生写情书的你相较甚远,我以为我如果告诉你,你会拍着我的脑门,捏捏我的脸颊,夸奖我真正地长大了,因为你说过,只有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心被一个人填满的时候,才算长大了。可是如今,我看着你开心的样子,发光的漂亮眼睛,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动心的样子,我该跟你说,我喜欢上一个人,从高一喜欢到现在,一直默默喜欢的那个人,即使觉得自己毫无希望,也希望他知道我的心思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还记得初三那会儿我们躺在学校绿茵草地上看星星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小唯,要是以后我们同时喜欢上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会让给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我那时根本不懂何谓喜欢,更不懂把一个人沉甸甸地装在心里的滋味,怎么会真正懂得“让”字。我只是感动于你对我的好,你为我肯牺牲自己。

    可……竟然都成真了。只是,我怎么可以开口,说出那个“让”字。

    “你不是说5月5日你们学校开运动会吗,到时候我逃课,混进你们学校去找他,你说怎么样?”

    我看着你灿烂的脸,想起了那个夜晚,星光下你微微闪烁的眼角,心口的碎叶虽被踩踏着,我还是开了口,“我跟江子墨是高一同学,他就坐在我旁边,我们……不是很熟。”

    我能说的仿佛就只有这么多了。

    “太好了,总比不认识强吧,你只要把我带进学校,我就可以去找他表白啦!”

    即使到现在,我仍记得米粒的样子,我从未见过她那样开心,仿佛前方有一条铺着五彩石的路等着她,她的眼里开满了鲜花,绕满了美丽的藤蔓。

    而我也就是从那一刻,啃到了核子那块果肉,苦涩难忍,即使丢掉那块核子,舌尖的苦味也久久难以散去。

    (4)

    运动会那天,米粒精心打扮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白色的衬衫,戴着大大的蓝色领结,蓝色的水手超短裙,白色的长袜,像极了日本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女。

    她原本就美得很生动,如今这样会打扮,只会显得她越发得光彩夺目,让人忍不住把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难以散去。

    那天全校都处在一个休闲的状态,一小部分人在参加比赛,大多数没有参加的人,要么聚集在教室里玩,要么跑到操场上去为比赛加油,学校广播台一直播放着音乐和每个班文艺委员为自己班选手加油的鼓励文章。

    我们趁着保安正在打牌的时候,偷偷溜了进去。

    刚走到教学楼,就听到后面的操场上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我牵着米粒的手,紧张得微微出汗,教学楼前经过的一些男生女生都一脸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身边的米粒,眼神里有疑惑,更多的是欣赏。

    人对美的事物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当米粒走到操场上时,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侧目和议论,好多原本正在打闹的男生都停了下来,眼睛里写满了看到美女时的激动和兴奋。

    我不习惯这样的注视,米粒这个外校生却表现得比我坦荡,漂亮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迎接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关注目光。

    “米粒,他一会儿就要参加篮球比赛,咱们去篮球场上吧。”

    “好啊。”

    米粒开心地搂着我。

    而这一路走到篮球场,我几乎都垂着眼睛,我难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忐忑,不安,紧张还是……难受别扭?

    在篮球场上,我一眼就看到了江子墨,他原本正在喝水,美少女米粒的出现,立刻引起了篮球场上准备比赛的男生们的一阵骚动,有的男生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着米粒,有的男生则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和身边的人讨论起来,许是周围人群情绪变化太大,他才反应过来,往我们这里看来。

    米粒看见他的回首,兴奋地高高扬起手,脸上绽放出红润甜美的笑容。

    “这个女生不是我们学校的吧,好漂亮啊,像杂志模特。”

    “这么漂亮的女生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没见过啊,啊……果然是来找江子墨的,看,正挥手呢。”

    “哇,还是江子墨命好,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江子墨,那女孩谁啊,也不介绍介绍……”

    杂乱的声音像是群起的蜜蜂飞涌进我的耳道,我脑袋里一片空白,阳光晒在我的脸上,一阵焦灼,今天天气格外热,可我的心却冷得像是结成了一块冰。

    我像是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真的,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米粒拍了拍我的肩膀,凑到我的耳边,“我去跟他说说话,为他加油。你等着我哦!”

    我哦了一声。

    米粒像是欢快的小鸟蹦蹦跳跳地跑到江子墨的面前,我的耳边又传来一阵嗡嗡声,却再也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些什么,只看见米粒美丽的背影站在了江子墨的面前,他垂下眼角,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浅浅的光影。

    我没有再看下去,转过身,兀自看着操场上走动的人群。

    我想起前几天还在家里欣赏油菜地里画的那幅充满生命力的画,那个下午,时间过得太快太快,我和他说了不少话,虽然大多时间都是我在唧唧喳喳,但是这已经足够美好了,就像做梦一样。

    只是转眼没过几天,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便灰蒙蒙了起来。

    米粒没多久就回到我的身边,拽了拽我的胳膊,我才回过神来,米粒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灿烂,嘴巴微微嘟起,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你和他同班一年,他一直这么惜字如金吗?”

    “他……一直都是不怎么爱说话。”

    “可是……第一次见他,他不说话我以为他多多少少有些害羞嘛,这次我都跑到你们学校来找他了啊,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话少的人,我问他还记得我吗,他说不记得,接下来我就告诉他我在体院溜冰场遇到他,就连时间我都说得很准,然后我跟他说了一堆话,他都没反应,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不记得。小唯,难道我今天打扮得不够吸引人吗?”

    “你今天很漂亮啊,可他在学校里确实就是这样的人啊,大家都知道的。”

    米粒向来是自信又有活力,听我这么一说,脸上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说话的表情像是在跟自己较劲,“我米粒就不信了,没有我拿不下的人,管他是谁?”

    篮球赛开始,我和米粒说:“我去帮你买瓶水,你在这里加油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米粒笑了笑,“还是你想得周到,等等,多买几瓶,他到休息时间我给他送过去。”

    我看着米粒的笑脸,木讷地点了点头,却不敢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生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放任心中暗藏的情愫肆意流露出来。

    我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大大的操场仿佛走不完,脑袋闷闷的,感觉什么都没装,却又像装满了各种情绪,身边经过的同学看起来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对,平日里埋于书海,运动会就好比放假,而且是一场全校的狂欢,谁会在这种时候苦着一张脸呢。

    不知何时,我来到小卖部,小卖部比平时火暴多了,好多人都被里面的人群堵在了外面,大多是来买水买零食的,我呆呆地站在外面的烈日下,被人群推推搡搡,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站到了满头大汗的小店老板面前,买了四瓶矿泉水。

    我尽量想让自己更磨蹭一点,仿佛在拖延去操场的时间,从人堆里费力地挤到小卖部门口,喘了一大口气,已经是汗流满面,我眯着眼看着天上那轮越来越火热的太阳,5月份了,再过一段时间,他的生日就要到了,我也会在那一天长一岁,我想起陈齐的话,“姜唯姐姐,下个月就是我哥哥的生日啦,你就把这幅画送给哥哥当做生日礼物吧。”

    江子墨听到陈齐的话,扭过头来看着他,“陈齐……”

    陈齐做了个鬼脸,冲我吐了吐舌头,“帮他要礼物,他还不高兴的样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不该厚脸皮跟人要东西啦。”

    我对陈齐笑了笑,“下个月你哥哥过生日,我会送给他的。”

    那时的我,看着自己眼前创作的这幅画,心里像是吃了蜜糖,这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我亲自画的,这份礼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我抬起头来,无意中看了眼他,他也正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却扬起嘴角,冲我浅浅地笑着。

    那个笑容……

    我心中一痛,坐在无人的台阶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罩在了眼前的地面上,滴滴答答的水珠一颗一颗地落在了阴影处,水渍在我模糊的眼前缓缓晕了开来。

    我脑子里已经分不清这是汗珠,还是我的眼泪,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才决定站起身离开这个孤寂的角落。

    篮球赛还没有散场。

    而我心中期盼的美好爱情,却像是在这个热力四射的午后,散了场。

    我走到米粒的身边,她正紧盯着赛场上的局势,没有感觉到我的到来,我扯了扯她的衣角,“米粒,水……”

    米粒没有看向我,只是下意识地接过水,嘴巴里嘟囔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我都渴死了。”

    “小卖部人太多了……”

    米粒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估计是站在这里被热坏了,脸上微微发红,我看了眼江子墨在场上奔跑的身影,就迅速收回视线,转看向周围的人群。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随着裁判的哨声响起,比赛结束了,米粒搂着我的肩膀又蹦又跳,“江子墨他们赢了唉。”

    声音太大,周围的人都往我们这边看来,米粒却是毫不在乎,队员开始散场,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米粒拿起我手中的一瓶矿泉水就奔跑到江子墨的面前。

    我没有看过去,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意外的是,那一天,米粒带着兴奋而去,却失望而归。

    我不知道米粒拿水去给江子墨,得到的是什么回应,米粒也不想说,我送她去车站时,她一路上都很沉默,话很少,直到车快要来时,她才抬头看着我,问道:“我继续坚持下去,他会不会有改变?”

    我看着她落寞的表情,哪里还是那个光芒四射的米粒,我不忍心看她这个样子,脱口而出,“会的。”

    她朝我笑了笑,挥手说再见,我呆站在原地,看着载着她的公交车,远去,在我面前,扬起一层灰。

    直到我过生日前一天,米粒放学坐了很久的车从建中到我家门口,那时我已经吃完晚饭,正在做作业,米粒把电话打到我的家里,幸好那天是我爸爸接的电话,我才知晓米粒此时就在我家小区门口的电话亭里。

    米粒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鸭舌帽,直接戴在了我的头上,笑眯眯地打量着我,“真可爱啊,小唯,生日快乐哦!”

    我以为米粒专程回来是为了送我礼物,激动地一把搂住她,她却连说:“好啦,好啦,我还有东西给你,咱们抓紧时间,要不然你妈妈该追出来了。”

    我却不以为然,“她在洗澡,不知道我出来。”

    却见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的玻璃罐子,还有一封信,“喏,明天帮我送给江子墨吧,我为了叠这些纸鹤,都累死了,上课下课全在叠,好不容易赶在他生日的时候叠出来了,我啊还是第一次为一个男生叠这种东西。

    “小唯,帮我送给他成吗,他看到这些我亲手叠的纸鹤一定会感动的,我待会儿就要回学校去了,明天还有很重要的考试。”

    我看着路灯下她熠熠发光的漂亮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她抱着我的肩膀,狠狠地亲了下我的脸庞,帽檐都被她这样的大动作搞得歪了过去,“小唯,你真好!”

    那晚,写字台前的那抹灯光颜色仿佛比以前要暗了几分,我写完作业,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拉开长长的抽屉,看着小心翼翼包装好的画,手放在抽屉口久久难以收回,直到我妈喊我洗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才闭上眼,将抽屉狠狠地推了回去。

    江子墨……

    生日礼物的承诺,我暂时,做不到了,对不起。

    台灯,缓缓地,暗了下去。

    我抚摸着玻璃罐子,指尖触之冰冷,眼眶里渐渐生起一片薄雾,心却像是弥漫着麦秸秆烧焦的味道,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了我的书包里。

    可,这一切的痛苦,也未能让某一个人得到快乐。

    江子墨将礼物亲自还给了米粒,生生拒绝了米粒一颗热情期盼的心。

    我不知道那个雨天,在体院溜冰场,具体发生了什么。

    结果已注定如此,知道过程,也毫无意义了,更何况,米粒根本不想说。

    她只说,他将她的心,冷血无情地踩在了脚下,连一个笑容都吝啬给她。

    她只说,她不是第一次喜欢一个男生,但是,却是被伤得最深。

    米粒发誓再也不提他,果真,便再也没有说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从那后,江子墨也疏远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了任何交集。

    就连米粒也和我的联系越来越少。

    那时的我,才真正意识到米粒曾经说出口的“让”字,不管对谁,都是极为残酷的,退让的爱情,和深厚的友情,每一样,都会遍体鳞伤,没有人会最终得到幸福。

    (5)

    到了早晨,我的高烧已经退了下去,爸爸帮我量了一次体温,嘴角有了笑意,温暖的大手在我头发上挠了挠,我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更乱了,我不满地嘟嘴道:“老爸,你是不是还嫌我不够惨啊,再弄我头发我就要成叫花子了。”

    我爸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家伙啊,还是生龙活虎的时候好玩儿。”

    “我哪里是小家伙,喏,眼角也有细纹啦!”

    我妈端着托盘进屋子里来,粥和小菜冒着热气,我爸拿了个折叠小桌放床上,“没这么夸张吧,老爸老妈,我又不是残了。”

    我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抽自己嘴巴,大过年乱说话,我呸呸呸!你照照镜子,眼睛都眍下去了,就在床上吃,上午再睡一觉。下午,陆家人才来呢。”

    我手刚想拿起勺子,就被我妈的话吓得一哆嗦,勺子差点掉到被子上,“妈,不是吧,你女儿还躺在床上,难道还要带病相亲吗?我这到底要多敬业你们才满意啊。”

    “人家上午打电话过来,我总不能回别人让人家不来吧,正月初一唉,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

    我长叹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没了胃口,只想躲到被窝里,再也不想起床了。

    中午在我妈的死拽硬拉下,我没办法,只好梳洗打扮,起床,跟着我爸妈去楼下像迎宾小姐一样去迎接陆家人,陆尓豪还是昨天那副德性,我想这个医生还是挺闲的。

    我宁可他敬业一点,就连除夕夜都在医院待着,那么,我就不用被迫看他那抹孤芳自赏的神态了。

    一阵寒暄,喝茶,嗑瓜子,笑声不断地聊天,一切串门的老套路在我家客厅上演,陆尓豪可能觉得光坐着实在是太无趣了,于是他高傲地昂起了头颅,站了起来,我正坐着吃苹果外带谄媚地赔笑,见他站着了,我爸热情过度地问他:“你是不是憋不住了要去卫生间?”

    我看见陆尓豪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估计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对殷勤体贴的我爸摆摆手,嘴角歪斜露出一抹笑容,“不是,叔叔。”

    我从来没发现我爸说话这么精辟,尤其是憋不住这三个字用得惟妙惟肖,正当我笑得快内伤时,没想到陆尓豪直接把鼻孔对着我说话,“小唯,我能去你房间参观一下吗?”

    我还没来得及作答,我爸妈就跟机器人一样机械地答复道:“当然,当然,当然。”

    然后给我使眼色,无奈的我,只好拍拍屁股站起了身,身后听陆叔叔吆喝道:“让两个孩子到房间慢慢玩,我们不要去当电灯泡,来,咱们玩牌。”

    我听到这句话,脑子里一阵晕,鼻血差点气得流下来,陆叔叔啊陆叔叔,你说话可不可以给我留点余地,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跟这个琼瑶男二号有啥呢。

    我打开门,对着陆尔豪做了个请的动作,嘴巴里却不客气,“陆医生,您老人家光临寒舍,小屋真是蓬荜生辉,不过麻烦您少说多看,我今天身体不大好。”

    陆尓豪嘴角又歪了一下,我心里冷哼道,果然是个面瘫。

    可能是我屋子太小,桌子上又不像别人家摆满了儿时照片,根本没什么参观的价值,这家伙踱了几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我的电脑椅上,扭头看着我,“你身体不太好,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眼睛下面两个大黑眼圈儿,我刚才还以为你赶时髦,化了个熊猫妆呢。”

    这点口舌就想让我难堪,也不看看我是跟谁住一起的,苏晓鸥那种人间极品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你,小样儿,还嫩着呢,我惬意地回道:“我还想当熊猫呢,不用减肥,天天好吃好睡,就连找对象生娃养娃都是国家一手包办,最关键的是,还能捞个国宝的称号,多爽。”

    “你真跟我以前女朋友一样,嘴贫。”

    我脚差点打个千儿,这个家伙不至于这么耍我吧,我干脆把门关上,直接跟他开门见山,“唉,陆医生,我觉得您呢,真的很优秀,但是呢,我们真的不合适,我在北京工作对吧,咱们距离太远,我也不考虑回江城来,这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异地恋是慢性自杀的一种行为,你明白不,所以咱们要诚实地告诉我们的父母……”

    陆尓豪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只是仰头盯着对面墙上我年幼时写的毛笔字,嘴巴里念念有词:“轻轻地你走了,就如你呆滞地来。你甩一甩膀子,不带走一叶白菜——姜唯。”

    我咬牙切齿,“你干吗要读出来?”

    陆尓豪的面瘫表情彻底不见,挑高着眉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看一个稀罕的怪物,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反问我:“这么厉害的诗,是你写的,你确定?”

    我也挑高着眉毛回他,“本诗圣小学二年级作品,你要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甘拜下风我也不拦着你,不过,你别出去招摇就是。”

    没想到陆尓豪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眼镜框在鼻梁上一抖一抖的,就差泪水没笑出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条变色龙,“喂,你疯了吧,笑够了没,你是在嘲笑我吗?”

    他把眼镜取下来,擦了擦眼角,“没想到你这个人从小就有喜剧天分。”

    “关你什么事?”

    我没好气地看着这个男人,真的是搞不懂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放心吧,我对你没什么意思,只是最近很无聊,逗你玩呢。”

    陆尓豪简直就是变形金刚,表现得变化多端,难以捉摸,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个人并不坏,但也不是什么善茬,少惹为妙。

    “我可以玩你电脑吗?”

    “你都可以逗我玩了,玩我电脑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吗?”

    陆尓豪扫了我一眼,冷静地吐了两个字,“识相。”

    我就这么坐在旁边看他玩游戏打发时间,只是这个人实在是无趣到了极点,竟然玩了两个小时的……蜘蛛纸牌。

    我在旁边哈欠连连,几乎崩溃,“大哥,这么低智商的游戏你都能玩这么带劲,我服了你了。”

    “那你知道智商189的玩什么游戏吗?”

    我顺口回道:“脑筋急转弯吗,想考倒我,智商189的人根本不玩游戏,专门玩人。”

    “我们院的江医生,就你那个高中同学,他就是智商189,玩的游戏只有一个——俄罗斯方块。”

    “哦。”

    我抓抓头发,装作不关心地东看看西瞧瞧,屁股还在凳子上扭了扭,没想到这一切的行为只是欲盖弥彰,一点都没逃过陆尓豪的眼睛,“他是你喜欢的人,对吧?”

    “啊?”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你表现得太做作了,我告诉你,我可是学过心理学的,你这些小动作,只告诉我一个信息,你有多在乎这个人,同时呢,又怕别人看出来,所以装作不在乎。”

    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看光了,声音不免提高了几个分贝,“你管得太宽了吧,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哦……私事,那我就不管了,反正跟我没关系。”

    我转移话题,“那个,我们的事情,你跟你爸妈说吧,我要是跟我爸妈说肯定要挨骂的。”

    “你挨骂那是你的事情啊,关我什么事?”

    “我……”

    当我刚要对他张牙舞爪的时候,陆叔叔和张阿姨敲门,陆叔叔的大嗓门在门外喊:“小唯啊,现在方便我们进来吗?”

    陆尔豪却冲我阴森森地一笑,我这才觉得自己真的遇着对手了,不只这一个,还有一个总是把我往浑水里搅的陆叔叔。

    “进来吧。”

    只是我的话音刚落,陆叔叔就开了门,高大的身子把门往墙面一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被吓了一跳,没想到陆尓豪在一边继续阴森森道:“这哪里是进来,倒像是警察闯进扫黄打非的现场,这么大动静。”

    我忍无可忍,冲玩蜘蛛纸牌的陆尓豪低吼起来,“你给我闭嘴!”

    只是我的噩梦还没有结束,陆叔叔一眼便瞧见了我小学写的毛笔字,并且中气十足地读了出来,开头前还郑重其事地干咳了一声,“轻轻地你走了,就如你呆滞地来。你甩一甩膀子,不带走一叶白菜——姜唯。”

    读完以后还眉头深锁,似乎在细细品味,张阿姨深凝着墙面上的那首诗,眼睛一动也不动,我尴尬地咧了咧嘴巴,刚想解释这是我年幼无知的信手涂鸦,却听陆叔叔猛拍了一下手掌,冷不丁地吓得我一哆嗦,陆叔叔光溜溜的脑门直对着我,“写得太好啦,小唯啊,你这首诗写得真是太妙啦,简直写出了一个傻子的真实境界,而且还这么压韵,最后再在结尾处来上自己的署名,真没想到,年纪轻轻,颇有大家风范啊!”

    我嘴唇剧烈地抖动,我怎么听都觉得陆叔叔是在说我就是个傻子。

    张阿姨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在哪里看过,很眼熟啊。”

    这时我帮倒忙的爸爸走了进来,自豪地跟着品读道:“这是我们家唯唯小学二年级的作品,怎么样,这字虽然写得难看点,但是我和她妈妈一致认为这首诗的意境写得很惟妙惟肖,原创的精神不可忽视啊!”

    张阿姨开心地双手合十,“还是你们会教育孩子啊,这才培养了这么一个才女嘛!我真是太喜欢唯唯这个孩子啦,哎呀,越看越喜欢。”

    陆叔叔附和道:“才女配才子,基因多好,以后我的孙子孙女肯定也特别有才。”

    我看见陆尔豪镇定自若地继续玩蜘蛛纸牌。

    可我却头痛欲裂,悔得肠子都快青了,看着墙上的字,最可恶的是我最后那个拙劣的署名,等于是自己给人看笑话,要不是爸妈把它当宝贝一样裱起来,我真想一把火把它当场烧了,现在好了,搞得连我的后代都跟着掺和进来。

    只是我没想到陆尓豪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大家说:“爸妈,叔叔,我刚才跟小唯聊天了,她早就心有所属,我们呢,就当有缘无分,做好朋友吧。你们不要太伤心,我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真爱的。感情的事,我也知道不能强求的。”

    我眼前一黑,只听我妈冲进来,愤怒地冲被陷害的我大吼一声,“竟然有这种事!”

    我知道今天晚上是完蛋了,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伪装得表情落寞为情所伤的陆尓豪,我不得不承认,我被他彻底打败了。

    那天晚上我上演了挺尸装病的戏码,依然没有逃脱我妈的咆哮和怒吼,我爸在一边劝我:“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干吗骗人家说你有心上人了,以后谁跟你相亲啊?”

    有时候,最不了解孩子的,反而是做父母的。

    这样没有结局的既孤单又漫长的相思,我自然是不敢跟爸妈讲的,所以只能一声不吭,任他们发泄个够。

    大年初二去外婆家,傍晚回来的时候,路过那个油菜花田,没有了记忆中的景致,只是灰突突的,我闭上眼,想起那天我问他的话,“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我,“医生。”

    “他们说你9岁就会给小狗做盲肠切除手术是真的吗?”

    他扭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谁说的?”

    我怎么会说是在卫生间听一些女生议论的呢,只是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我记不得了。”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做个成功的漫画家,我最崇拜宫崎骏了!”

    “那就成为那样的人吧。”

    “可是我家里人反对我做这个,说在中国没有前途的。”

    他眼睫毛垂了下来,我看着夕阳下他的侧脸,像是不真实的,却又不敢盯得太久,见他转过脸来看着我,我慌乱地别过眼睛去,生怕他看见我眼里的不知所措,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果你有梦想,坚持就好了。想太多,只会迷失了方向。”

    我一直坚持到现在,一直。

    只是我的梦想,如今已经夭折了一个,你能告诉我,我现在应该往哪里去,江子墨……  (6)

    林珍珍带着妮妮还有刚从四川回来的娜娜到我家来串门,我们在客厅里打牌聊天,我妈边逗妮妮边跟娜娜和林珍珍控诉我的不懂事,“家庭条件这么好的心外科医生她都看不上眼,我真不知道她要找个什么样的了,珍珍,娜娜,你们啊,就帮我们家唯唯留心点儿。”

    “那家伙根本就是个腹黑,多面派,我可不敢跟那种老狐狸谈恋爱,简直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你闭嘴,人家那么正派,斯文!”

    “妈,他爱的是方瑜,不是我,你不要以为他戴个眼镜就是斯文,其实他眼睛里闪的是禽兽的光!”

    我妈纳闷地看着我,“方瑜是谁?”

    林珍珍和娜娜都笑得前仰后合,“小唯,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要这么埋汰人家嘛。”

    我妈带妮妮去门口晃悠去了,娜娜告诉我明天下午有个小型的同学聚会,是高三的一小部分同学,我问都有谁,娜娜暧昧地笑了笑,“当年追过你的姜鹏也会来哦,话说人家当年还送过你小雏菊的发夹呢。”

    “姜鹏,他现在在哪儿啊?”

    娜娜看了眼林珍珍,问道:“你听说过他的消息吗?”

    林珍珍喝了口茶,“姜鹏啊,早跑香港去了,听说有个老外女朋友,口味真不清淡。”

    “喏,怎么说话呢,老外怎么了,不就是香水味重了点嘛,闻多了就习惯了。”

    林珍珍看了我一眼,“唉,米粒回来了吗,过年给你信息了吧?”

    “给了,初一早上发的,她今年跟她未婚夫去国外旅游过年。”

    娜娜羡慕地叹了口气,“还是人米粒命好,脸蛋漂亮身材正,找的老公呢,要什么有什么。”

    林珍珍白了她一眼,“你老公也不错,人要知足。”

    我看林珍珍那一副说教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珍珍啊,我怎么觉得你也该被教育教育啊,你可不只一次在我这个老光棍儿面前臭显摆了啊。”

    我们3个人笑作了一团,中午吃完饭,我们仨又玩了一会儿,林珍珍和娜娜都很有默契地对我感情的事只字不提,生怕触痛了我,我自己也觉得没太大兴致玩儿,后来就散了,都说指望着明天的聚会呢,然后陪老公的陪老公,带孩子的带孩子,最后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家里空荡荡的,除了菩萨前未燃掉的香火,我甚至感觉不到这里曾热闹过。

    我离开家,关上门,就这么一个人往前走,绕过家门口的大花园,和满脸笑容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我看着天上飞的红气球,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只是手本能地放到兜里,掏了掏,忍不住自嘲了一下,只有50块钱,走走发发呆吧,过节小城市的车比较多,不像北京偌大的城市空荡荡的,在大街上走吼都有回音。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型超市门口,那里的车子人流多得像是去赶集,外放音乐是刘德华的那首过年必放的老歌《恭喜你发财》,我身边的一个小孩子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却吸拉着鼻涕叫嚷着要吃糖葫芦,那样单纯的眼神里,仿佛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就是糖葫芦。

    我从兜里掏出钱,去超市门口的大摊位上买了两根大大的糖葫芦,见那个小孩发馋的眼神盯着我手中的糖葫芦,我忍不住逗弄了她几下,最后给她吃的时候,她咿咿呀呀高兴地拍起手来,小孩子不懂什么叫谢谢,只知道一嘴巴舔上糖葫芦,幸福的表情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糖葫芦在我嘴巴里像是吃不出什么味道,最后一颗还是坏的,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扔进了垃圾桶,刚走了几步,我觉得眼前有些熟悉,我这是走到哪里来了……江林路,再往里走5分钟,不就是江大附属医院吗,我的脚步往后挪了挪,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呢,从家走到这里,难道已经走了40分钟,有这么久吗?

    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脑子果然是空空如也。

    我继续往前走去,不一会儿,江大附属医院的牌子就在我的眼前,我不禁问自己,难道我潜意识里就希望自己走到这里来吗?

    我没有带手机,我甚至想现在给辛潮打个电话去商量一下,我现在到底要不要进去,或者给林珍珍打个电话,可是我仿佛没了选择,这个时候我已经走到了这里,自己心甘情愿地走到这里,我为何还能这样举足不前。

    既然已经没了希望,只是想见他一眼,难道都做不到吗?

    当我这么想时,我已经问了值班护士他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么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我走到他的办公室前,才恍惚过来,我内心有多希望看他一眼。我看着眼前这扇白色的门,这只是一扇门,这面是我,那面是他。

    我只要轻轻一推,我最想见到的人,就会在我的眼前。

    我的手几乎没有停顿,直接敲门,他那好听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请进。”

    我的嘴唇几乎要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慢了,迟钝了。

    推开门,他手中正在写着什么,下午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窗户半开着,白色的窗帘随着微风在他身边缓缓浮动,我几乎有种错觉,现在的他,是十多年前的他,我只是路过这间教室,而不是办公室。他闻声抬起头,微侧过脸来,我看到他下巴处阳光投射的余晖,强压住内心的紧张和沸腾,正视着他的眼睛。

    他回视着我,一动不动,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只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我心中微凉,“姜唯,你有事吗?”

    噢……我在心底对自己说,原来你还是认识我的,我对你来说,并不是陌生人。

    我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回道:“我听说你在这里,来看看你。”

    他指了指一边的沙发,收起在我身上的视线,客气道:“请坐。”

    他倒了杯热水递给我,我低声说:“谢谢。”

    “不用。”

    虽然他并不像上次当我是陌生人,可此时的气氛僵硬得和陌生人根本没什么区别,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是如此糟糕,我握着杯子的手甚至微微发颤起来。

    我本以为最坏的情况是我说着不太好笑的笑话和他谈笑风生,而他表情淡淡。

    我喝了口水,想冲淡嘴里此时的苦涩,抬头抿了下嘴唇,却见他已坐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手中的片子,并不宽敞的空间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我的呼吸声,他似乎看片子看得入神,我才有勇气这样细看着他,白大褂下深蓝色的衬衫领口,米色的领带,黑发利落地向后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的眉毛,这样的他看起来成熟干练,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可我却觉得他变化不大,只是脸色微微疲倦,看起来仿佛没有休息好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我手中握的水杯都不再温暖,我主动开口打破这样诡异的沉静,问道:“你很忙吗?要不然我……”

    话音未落,就有了敲门声,一男一女两个医生走了进来,见到我,先是一愣,其中一个看似活泼的男医生快嘴道:“哇,江医生有客人在唉,真是少见啊!这位……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未婚妻吧?”

    江子墨眉心微皱地看着他,那名活泼的医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把手中的资料递给了江子墨,接着便开始讨论起关于手术的事情来。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无比多余。

    坐又不是,走人也不对。

    两位医生走后,江子墨才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我,却是直接道:“我待会儿有个手术,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

    如此生硬冰冷。

    我心中有种东西迅速往下沉去,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就是顺便过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不自觉把顺便两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那你现在看见了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竟没有话语来接他这样冰冷的反问。

    只觉得胸口很疼很疼,像一根根银针刺在那里。他的话,虽听起来细微却字字锋芒毕露。

    不该来的吗?

    还是正好让我彻底断了念想。

    “我觉得我好像来错时候了,你是心情不太好,还是,我来得太莽撞了,事先也没跟你打声招呼,毕竟你这么忙,大年初三还在上班……”

    我有些语无伦次,却听他淡淡地落下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我轻声回道。却不敢看他那双黑亮如初如今却备添冰冷的眼睛。

    这时屋内的电话声响起,他接过,我不知为何,竟觉得多待一秒钟心灵都难以负荷,兀自站了起来,他察觉到我的动静,抬眼向我看来,只是这样一眼,我心中便痛了起来,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向他点了点头,“你忙吧,下次有机会再聊……那再见。”

    “再见。”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角,表情投入地在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我的到来和离开,对他来说,真是毫无意义呢。

    雁过尚且留声……

    江子墨,你知道吗,说再见,也许以后就永远不再相见了。

    你是不可能在乎的吧?

    曾经我费尽心思,就是不想成为对你来说微不足道的人,仅仅是这样小的愿望,在如今看来,也残酷地沉没了。

    我就这样飞也似地离开这个有他的地方,长长的过道里本是人来人往,可是眼前的这条路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奔跑,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还有心,沉落的声音。

    当初,为什么明知道这是段痛苦的路程,还要踏上去,以为是身不由己,其实到头来才发现这是条必经的路。

    与人无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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